平凡也是歌——甘孜警队女警卓玛群措的从警岁月

□  陈大刚

派出所卓玛阿妹

　　卓玛群措是甘孜州康定市鱼通派出所内勤，在所里岁数最大，上上下下自然都叫她阿姐。

　　卓玛群措在雅砻江边雅江县城出生长大，家中两姊妹，1980年，她先从娘胎出来看到雅砻江，所以她妹妹马琴就只有一辈子喊她阿姐的命。

　　2021年卓玛群措到康定姑咱镇抗州村担任驻村第一书记，市委组织部带她上任的同志因小她几岁，向村委会介绍她时，也用了“阿姐”尊称，两年半时间中，抗州村乡亲们无论老少，都称她阿姐。

　　不过，卓玛群措也有当阿妹的时候——2004年，凉山警校毕业的她考入雅江县公安局，分到县城所在地城关派出所当内勤，由于是所里年龄最小的黄毛丫头，众人“欺生”，都叫她阿妹，所领导甚至嫌叫卓玛群措哆嗦，省了“群措”，就简洁地叫“卓玛”——她别无选择答应，只有憋屈地从阿妹做起。

　　说卓玛群措“憋屈”，还真是有点。在藏族文化中，“卓玛”有女神的意思，不仅象征着美丽、珍贵和独特，还与女性的美丽、优雅和温柔相联系。“群措”则是众多的湖，合起来就有“优美的女神湖”之意。事实上，当年在凉山上警校时，正是青春少女，身材高挑，眼睛如一汪湖水，响彻大江南北的《卓玛》那首歌，仿佛就是专为她量身打造——

　　啊…卓玛，草原上的姑娘卓玛拉

　　你像一自由的小鸟 歌唱在那草原上

　　你像春天飞舞的彩蝶 闪烁在那花丛中 ……

　　而且，她一套擒敌拳又打得风生水起，还是一枚文学小清新，走在校园里妥妥是洒下一路花香的一道风景，自然成了警校不少汉、藏、彝族小鲜肉们心目中的女神。多年后警校同学会，就有几个男同学通红着脸，羞答答地承认给她写过信——这叫有图有真相！所以在城关派出所被打入“阿妹”行列，她心头实在有些“龙入浅滩”的憋屈。

　　不过没多久，派出所哥哥姐姐们就对这阿妹刮目相看。

　　那是6月的一个星期天中午时分，她路过县城广场，听有人喊“打架了”，她上前去一看，原来是2个人因债务纠纷拔刀相向，一人被捅到肋部捂着伤口不服气的骂骂咧咧，捅人的提着刀还想继续行凶。她上前制止，对方欺她是生面孔，又是女的，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竟睁着红眼狂叫“你吃多了，关你屁事”，一边说一边举拳就要扑过来，她一套擒敌拳正好投入实战，抓住来手一个背飞，顺势将刀夺下。正带着女儿逛街的所长闻讯也赶了过来，合力将二人拿下，旁边围观的群众都不禁赞叹：这个女娃娃胆子太大了。她由此在“江湖”上立了威——混混们相互传说，派出所那个新来的警察阿妹惹不得。

　　2006年，派出所申报创建二级所。申报有一道门坎，档案管理必须达标。档案工作是她作为内勤的主业之一，已经怀孕数月的她，夜以继日，连续奋战20多天，将雅江县城关派出所从呱呱坠地时开始到2006年数十年间产生的资料档案逐一清理，按省公安厅要求归档，使派出所档案管理一次性通过州公安局验收，并评为甘孜州公安局档案管理优秀派出所。之后怀身大肚8个月即将临产的她，又与阿哥阿姐们一起进行二级所创建冲刺——派出所荣获甘孜州第一批挂牌当晚庆贺宴上，所长和指导员都给她敬酒。

　　当年10月，儿子出生，她升级为妈妈。但她这妈却当得不咋地。儿子9个月时，按州公安局要求，派出所80%警力抽调参加一个特殊维稳事件。前后三个多月，所里只有她和另外两个民警在副所长领导下“主持”日常工作。由于人手少，三天两头都要值夜班。轮她值班时就只有将还在吃奶的儿子带到所里。值班室蚊子多，儿子皮肤到处被咬烂流黄水。爱人在理塘县公安局帮不上手，外婆心痛外孙，几次流着眼泪数落她：“有你这样当妈妈的吗？把儿子当成路边上捡的。”

刑警卓玛阿姐

　　随着所里不断新进民警，她也升级为阿姐。因所里一些案子常与刑警队交道，刑警队长看上了她，“入乡随俗”叫几声阿姐后，便将她抢到去当内勤。她不但要做刑警队卷宗材料，还要做分管局长所包几个派出所的材料。加班熬夜成家常便饭。全队又只她是女性，强奸案审讯，抓捕女嫌疑人搜身等，都得“事必躬亲”。其时泸州市公安局按省公安厅安排对口援助雅江，其中有一个刑警支队年龄偏大民警，大部分时间在刑警队帮忙。他感慨地说，“卓玛做的事，相当于我们支队3个内勤的工作量。”

       几年后，她申请跑外勤办案。这段经历让她充分享受了作为“阿姐”大姐大的存在感。每成功办结一个案子，按惯例弟兄们都要喝一台酒犒劳自己。酒桌上，比她小的敬酒时自是叫她阿姐，有年龄虽比她大，但酒量不如她的敬酒，她就给对方两个选择，一是叫她阿姐，二是比酒。都选择一。高峰时，她能喝8两酒，而且场面上从不乱，更没出过丑。这叫巾帼不让须眉。

　　事实上，在办案中她也把自己当作了须眉。一次，她与两个弟兄半夜出发到乡城县跨境抓捕。凌晨两点，车抛锚在海拔4718米的卡拉子山旷野雪地。不仅“行不得也哥哥”，手机还没信号。开车弟兄只有打着电筒走一个多小时，到全国也是全球最高的警察基层机构——海拔4500多米的卡拉子山警务站，打电话到县局求援。救援车辆到达天已经发亮，而她则和另外一个兄弟在车上睡得鼾声咕嘟。事后，她居然说自己“捡到”了两首古诗。一是抛锚下车时，天上月光寒彻，雪野白光碜人，溯风扑衣，凛冽呛人，就想到了《木兰辞》中的“溯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而风雪野地“房车”睡，竟又想到了陆游的“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那是“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横戈马上行”的岁月。有刀光剑影，有硝烟弥弥漫，有惊险刺激，更有神圣崇高。

　　一个月黑天去一高山村寨抓一抢劫嫌犯，因担心车灯惊扰，在距寨子五公里左右时，当地出生的开车弟兄就凭记忆和感觉黑灯瞎火上山，临近寨子大约两公里熄火步行。将人抓回押往上车时天已亮，她看车时舌头长伸，吓出一身冷汗——原来左边竟是几百米深的悬崖峭壁，而车左后轮居然一小半就悬空在崖边，“天，要是稍微处理不当摔下崖，那就是飞机失事!”

　　每次案子成功办结，她内心都有一种成就感与自豪感。她曾经办理过一个命案。一对夫妻长期不和，在一次打斗中，男的用刀将女的几刀捅死，三天后投案自首，说自己酒后与妻子打斗，捅了妻子几刀后就掀门出走，三天后回来才发现人己死，并反复强调自己行为属过失伤害。现场勘验中，她从地上嫌疑人抽过的几个烟头与死者身上被盖有嫌疑人折叠痕迹入手，深挖细查固定证据，还原了男子捅死妻子后逃逸的事实真相。"人死不能复生，但我还了死者一个公道，给了她在人世最后的尊严，也让作恶者受到了法律应有的惩罚。"每当破获盗抢牧民牛马案，乡亲们感激地送酥油饼送锦旗时，她心头就激动得有泪水奔涌，并感到自己身上的警服既神圣崇高，又沉重结实。

　　她当年的微信朋友圈中有一张照片，拍的是这段高光时刻中一个瞬间——她匍匐在开满格桑花的理塘毛垭大草原上，远处雪峰高原，脸上的笑容也如同一朵身旁的格桑花。古诗有“人面桃花相映红”，她这张照片的审美意境，就如同《卓玛》的歌声——

　　啊…卓玛，草原上的姑娘卓玛拉

　　你把歌声献给雪山，养育你的雪山

　　你把美丽献给草原，养育你的草原……

驻村支书卓玛阿姐

     2020年秋天，卓玛在康定市区彩虹桥偶遇了在政法系统上班的凉山警校同学——对方高她一个年级，当年曾是她粉丝。昔日粉丝打趣说，昨晚梦到她，今天就见了真人。她接过话头，“梦见我是好事呀，要发财，你今天应该买彩票。” 接着又说， “昨天我见到嫂子带女儿逛街打了招呼。你不要瞎梦哈，谨防说梦话泄露天机，让嫂子踢一脚下床。”说时笑得花枝乱颤，粉丝也笑。

　　这是她调到康定市公安局第二天的事。

　　世上没有一条直流的河，人一生也会遇到许多拐点。

　　卓玛的拐点发生在2019年。一年前，爱人已调到了雅江，但团聚之后夫妻关系却出了变故。离异之后，一向好强的她觉得呆在雅江面子挂不住，而与前夫在同在一个单位低头不见抬头见，于公于私都不通顺，于是就一门心思要离开雅江。其实那时她事业上正顺风顺水——2016年8月，她调到指挥中心担任了教导员，2019年10月，又调任警务督察大队大队长，是组织上培养的苗子。领导、同事、家人都劝她别走。分管领导说得很直白，如果现在调出去，担任的职务就会清零，雅江县这些年就送干了，一切都要从头开始，白手起家重新开机。然而，在她那时的心理状态下，职务这些与自己的人格尊严相比，只是一地鸡毛。正好当时州公安局与康定市公安局都有岗位考调，她便报名参考。州考虽笔试领先，但那岗位只招男的，就进了康定市局，分到鱼通派出所当内勤。不久，康定市公安局正按市委关于乡村振兴的要求，选派人员驻村。她当即报了名，2021年6月到姑咱镇章古村成为一名驻村队员，由于表现突出，一月后就被委以重伤，调往康定市乡村振兴重点帮扶村抗州村担任第一书记。

　　有着21年警龄的她真就白手起家，竟然在大渡河边的抗州村找到了自己作为阿姐的大姐大人生又一高地。

　　回忆近三年的驻村岁月，她得意地说，从警经历尤其是刑警经历，成了她推进工作的重要推手。首先是进村入户熟悉村情了解民意——这本就是公安派出所治安管理与刑侦破案的基本功和基础工作。她娴熟运用这一法宝，带着另外两名驻村队员逐户走访。不到一个月，就访遍了家家户户，对村民的人居环境、生产生活情况与土地、农林资源、全村农作物和经济林木的产出情况如数家珍，还对全村地质灾害监测点进行现场踏勘。村民们奔走相告，村上来了个热情可亲的女书记阿姐，而她则在心中找到了抗州村乡村振兴的“案侦”方向——一是修路，二是改善人居环境。

　　抗州村上百户人家原来90%散居在大渡河边大山中，后来陆续搬迁到山脚河边。但由于山上无公路，村民上山干活或收割庄家与采摘水果下山都极艰难，严重阻碍了全村发展。她把修建上山公路当成办大要案来抓，跑市上州上有关部门是必须的，尤其是争取到了省上对口帮扶单位致公党四川省级组织的大力支持，在300多村民的期盼中，2023年，近10公里的抗州村致富路终于诞生。村支书兰登军说，“修路的同时，阿姐还为村上引进了康定市情果公司1000亩仙桃种植基地项目，又动员大家种果树与经济作物。现在全村仙桃收入40万多，核桃20多万，花椒十多万”。

　　抗州村近一半都是老式瓦房，没有卫生厕所，村里到处狗屎牛屎马便泥沼，一下雨人就下不得脚。卓玛群措向相关部门争取到了每户8000元的重点帮扶项目资金支持，大刀阔斧对村上76户民居进行改造——针对各家各户不同情况，提出相应的“改厨、改厕、改院坝”方案，或新建厨房，或地面铺瓷砖，或改旱厕为水冲式厕所，或建排水排污系统，或清除垃圾院子栽花，或硬化进出路面。并逐户拍照做资料。一年内人居环境改造完成，村里30盏太阳能路灯、村活动室装修、村文化墙建设、垃圾集中清运等一系列村容村貌改造工程亮堂堂落地。

　　这三年于她来说，在心理上也如同办“大案要案”——刑警都是这样，从拿到案子到案子办结，整个人身心都在案中，所谓“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村里发展大事她要管，村民的大凡小事她也要上心上手，"整个人都懵在村里”——

　　2021年，村民贾生勇罹患食管癌，卓玛群措到家中慰问，并调动自己关系为他张罗就医。

　　2022年底，身有残疾的刘徐贵老人独生儿子车祸去世，卓玛第一时间上门安慰悲痛的老人，同时亲自出面，帮忙办理处理车祸的各项证明材料。农历腊月28，老人拿着她上门送去的春节慰问品时，泪流满面。

　　2022年8月，村民兰发银找到她，说自己儿子考上了大学，要向她借8000元钱交学费，说着就从身上掏出自己的残疾卡和低保卡拍在桌子上，“阿姐，我把这两张取钱卡交给你作抵押”——50多岁的兰发银腿脚伤残，又是低保户，全家就靠爱人下田土，农闲打工找点小钱供儿子念书，根本没有结余。卓玛爽快地说，“你儿子争气有前途，钱是用在正事上。卡我不要，你明天来拿钱。”第二天取钱时，兰发银硬将一张借条塞给卓玛，“我叫儿子写的，让他记阿姐恩德。阿姐不收，钱我不借。”一年后，村上电站征地补偿款下来，钱一到手，他首先就找卓玛还钱。

　　2023年夏天，致公党组织村上10多个孩子到成都参加夏令营，她亲自领队，带孩子们参观了成都科技馆、四川大学，让他们开眼界长见识……

　　2023年9月，卓玛圆满结束驻村工作，重回鱼通派出所当内勤。但在抗州村民心目中，她依然是乡亲们的书记阿姐。今年8月，兰登军请她到村里，给帮助过抗州村的四川致公党乐山、泸州等支部写感谢信。一路上，她见到了10多个村民，乡亲们都无一例外亲热地叫她阿姐，邀她到家中作客。在架设在大渡河上的入村吊桥口等待对面车过桥时，一个村民骑着摩托过来，打过招呼后，硬要将车上一麻袋核桃放在她车上……

　　有耕耘就有收获——白手起家，她还真为自己“起”出了一个风生水起的“新家”。并且，在抗州村三年中，年年评为优秀公务员， 2023年，还上了甘孜州优秀驻村第一书记光荣榜——她因此把自己驻村的三个春秋唱成了一首歌——

　　啊…卓玛，草原上的姑娘卓玛拉

　　你像一杯甘甜的美酒，醉了太阳，醉了月亮

　　你像一支悠扬的牧歌，美了雪山，美了草原 ……

尾声

　　8月3日，相邻的姑咱镇发生特大泥石流，房屋冲毁数十间，10多人失联，道路交通中断，160多个灾民需要安置。康定市公安局指令鱼通派出所紧急增援。当天上午，她就同所里其他兄弟赶到救灾一线。在姑咱几天中，除了参与现场处置，晚上也要同姑咱派出所兄弟姐妹一起值班。有个晚上是与姑咱派出所副指导员叶娜同值。叶娜与她一样是单亲妈妈，凌晨一点，叶娜打开家里监控看单独留在家中8岁女儿，见女儿躺在床上用小手上下拍打身子，电话一问，女儿回答，“妈妈，我失眠了，在呵哄我自己睡觉。”她在旁边看了听了，控制不住眼泪，一下夺眶而出——她为叶娜哭，为叶娜女儿哭，应该也是为自己哭——为了无牵挂全身心投入工作，儿子才3岁时，就送到了高原退休后在成都双流养老的父母身边。其实，每个有血有肉的人都有自己的软肋；无论多么强大的人，内心也有一处要哭的痛点。

　　今年上半年，鱼通派出所来了两个四川警察学院实习生，8月中旬期满临走前，所里在辖区大渡河电站库区为他们举行了一个水上运动送别仪式——两个小伙子与所里弟兄登上冲锋舟绕库区一周巡逻，然后跳入大渡河游泳，再重登冲锋舟合影——“浪里白条”们人人摆出雄健姿势秀肌肉，卓玛着休闲装站在他们中间，居然是“归来仍是少年”的青春美丽，一船的“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青春朝气，似乎要掀翻大渡河……

　　卓玛将照片发在了朋友圈，配文是“愿此去繁花似锦，再相逢依然如故”。实习小帅哥看了照片中的她时，居然唱了起来——

　　你有一个花的名字，美丽姑娘卓玛

　　你有一个花的笑容，美丽姑娘卓玛拉……

作　家　简　介

　　陈大刚，四川赤水河边古蔺人，1958年出生。曾在光明日报、中国青年报、四川文学，上海青年等报刊杂志发文三百余篇。出版有《站立天地间》《对自己好点》《笔走大中国——一个人的国家地理》《笔走五大洲——一个中国人的世界观》四书。后两书由茅盾文学奖及鲁迅文学奖得主、四川省作协主席阿来先生与电视剧《雍正王朝》编剧罗强烈先生作序。

（完）

编辑：李永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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