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南在线 发布时间:2021-02-08
“当人民群众身遇险境,当祖国需要我的危机关头,我将义无反顾赴汤蹈火决然前行,哪怕献出自己的鲜血和生命。”振振誓词在会议厅阔大的空间里绕成回响。王贵川昂着头,他的前方是连片的“火焰蓝”制服,厅前的投影被满眼的蓝色晕染,授旗仪式的画面影影倬倬,透过空间错面的光倒入瞳孔,幻成迷彩状的蜃景,那是他被授衔的记忆。
窗外
2016年10月,温江,消防总队新兵训练营,雨过初晴的操场上水汽散漫,沙尘中混杂着刺鼻的汗酸味,被军纪严明的肃杀气息凝聚的汗滴从王贵川的脸颊庞滑落,好几日未洗过的迷彩服粘连在他身上,满是瘙痒感。
“累吗?热吗?闻到你们身上的汗味了吗?记住这个味道,这是你们当兵的证明。”参谋长站在台上,被光线细碎的脸和着跳动的脉搏声,拉下了新兵授衔的帷幕。
授衔的喜悦并未逗留太久,回到寝室,王贵川掏出藏在床垫下的笔记本,上面随手画下的日历和歪歪扭扭的勾。“他们这些新兵都有这个习惯,数着天数过日子,盼着训练早点结束。”新兵连班长说,“王贵川是9月12日到的训练营,我正好担任他的班长。他比较跳脱,但内心柔弱,经常会提到他母亲。”
据新兵连班长回忆:“我们寝室窗外是训练营的食堂,他想看看训练营外的样子,就借口帮忙送东西,到隔壁班去看风景。我问他看到了啥,他说有好几栋大楼,比家里的楼房都高。我知道这家伙想家了。”夜里,只能看到高楼模糊的轮廓,王贵川却依旧乐此不彼。
王贵川集训时的记忆大部分是过于辛苦的场景,亦有甘甜浸润其间,是冰可乐融于咽喉间的味道。“他们结业前期,我给他们定了个目标,只要能拿到内务评比的小红旗,就带他们去小卖部买零食。”
小卖部的门对新兵而言,便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为能一品美食,王贵川等人使出浑身解数,本想着十拿九稳,但因为没有拔空调插头,被扣了分。“他们的努力我看在眼里,想着安慰下他们,准备带他们去小卖部,结果王贵川说没完成任务不配去,那段日子他一直咬着牙搞内务,第二次评比时,我们的内务拿了第一。”
2016年11月17日,完成第一阶段训练的王贵川站在训练营的操场上,身后是接他离去的大巴,身前是即将离别的战友。“训练的时候,他对我有些疏离,没想到离开的时候,他眼睛都红了”,班长笑道,“他手里拽着个空的可乐瓶,是到小卖部时我给他买的,他说,帮我带到泸州去。”
糖水
大巴缓缓驶入紫阳大道消防救援站,踏出车门的一瞬,他的视线跳过了列队迎接的消防官兵,落在停靠着的消防车上。自贡市富顺县一个小村落走出来的王贵川从未见过消防车,“觉得这车很霸气,就和电视剧里的战车差不多。”王贵川看着消防车,差点挪不动脚。
“稍微有点闲暇就会围着消防车转悠,每天中午打扫卫生的时候,我都会主动申请去打扫车库。”消防车让王贵川逐渐有了担任消防员的实感,训练起来也格外卖力。
“他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原摇翔路消防中队战斗二班班长祝奖说,“体能训练完以后,他还嚷嚷要加练。做单杠,他嫌训练服轻了,就背着空呼器做。不过,私底下,他又是一个‘鬼主意’很多的人,当他的班长挺头痛的。”
时至小雪,天凉风疾,依然抵不住剧烈运动后的燥热。午饭后,消防老兵们都习惯性走进食堂里捎上一点盐,放进温水中,补充因高强度训练流失的盐分。王贵川有样学样,但他进入食堂后发现在盐盒旁放了一包崭新的白糖,太久没喝过汽水的王贵川有些嘴馋,便用纸包了一点白糖,捎回了寝室。
一周后,王贵川的糖水受到了整个寝室的追捧,却也被班长严肃教育了一番。而他的二阶段集训也如这杯糖水,温润中溢着一丝甘甜,有共同拼搏的队友,有关照体贴的班长。
“虽然他的‘鬼点子’比较多,但训练一直很卖力,考核成绩也是全员第一。当得知他被分配到摇翔路时,我很开心,还给他开玩笑说,到了摇翔路会狠狠操练他,结果他拍了拍胸口,让我尽管放马过来。”祝奖回忆道。
水枪
进入摇翔路消防救援站后,王贵川被分配到战斗一班。“当时,我在战斗一班担任驾驶员。”摇翔路消防救援站战斗一班班长李壮道,“王贵川只要一得空,就会围着我请教消防车的驾驶知识。”
“我不太会说话,所以平时就很少讲话,会让人误会我不好相处。”王贵川无视了李壮的“默然”,像跟班一样追着李壮。
从不爱搭理到无话不谈,用李壮的话说就是被王贵川缠怕了,“后来会和他聊聊家常,但大部分时候都是听他说,他是个嘴里闲不下来的人。”李壮脸上挂着憨直的笑意,“后来因为经常一起出任务,我们培养出了一定的默契,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要干啥。”
“他挺能和队友们打堆的,身边的人都能和他聊上几句,而且学东西很快,是他们那批兵里第一个担任一号员的。”李壮道。
王贵川的救援经验十分丰富。“他大概一年就要参加600起救援,各种类型的都有。”李壮道。
太多的救援经历,让王贵川的记忆混搅在一起,脑子里想得起来的,都是救援过程中出现的失误,需要不断去回想、总结、解剖,成为警示。
所以,金色巴黎的那场火灾,被王贵川不断提及。“那次是金色巴黎11楼的一间单身公寓发生火灾,火势很大。”王贵川和队友扛着水枪来到公寓门前,里面浓烟四散,波纹状的烈焰在烟雾遮罩中疯狂曳动。“烟雾太大,房内的情况无法探测,我和队友接上了室内消火栓,开始内攻。”水柱在明火灼烧下,汽化成水雾,浸入王贵川的脖项,“那温度,就像被放在开水里煮一样。后来队友开玩笑,说都能闻到肉香味了。”
房内火势逐渐得到控制,但烟雾依旧排不出去,王贵川便让队友将水枪交给他,去寻找排烟点。队友刚离开不久,王贵川的水枪便出了问题。“水枪突然不出水了,房间内的燃烧物还有很多,如果水接续不上,火势会重新爆发。”王贵川立刻抬起队友留下的水枪,接着灭火。“之后才知道,我那把水枪因为室内消火栓的压力太大,将水带的接头冲掉了。”
王贵川没有得意于自己的处变不惊,而是反思接头的接法是否出现了问题。“这算是我的一个心病吧,后来每次灭火救援,我都会仔细检查水带的接头接稳了没。”
手套
在不多的刻骨铭心中,叙永县“12·9”山体滑坡依旧是王贵川心中难以磨灭的“不愿提及”,只因他全程在场,看到了那片炼狱似的废墟。
“接到增援通知是在2018年12月9日下午18时许。”原摇翔路消防中队副中队长樊福建道,“接到通知后,我立刻带上王贵川等人向叙永县分水镇出发。”
消防车驶入分水镇后,便被大雾裹挟,冷空气夹着雪花撞击在车窗上,漾开数道霜纹。“能见度只有一米左右,又是盘山路,我们只能缓慢前行。”糟糕的天气状况在王贵川等人的心里布上了一层阴影。“山体滑坡的救援难度很高,再加上能见度和低气温等问题,对受困人员和搜救人员的体能都是极大的考验。”樊福建说道。
赶到现场后,王贵川等人被安排到了搜救队中,鞋底无数次从碎石瓦砾上踩过,王贵川愈发焦急。“当时已经接近凌晨了,还有好几名被困人员被埋在我的脚下,但就是找不到,这是最大的煎熬。”正在这时,一名脱困人员的对讲机传来了低沉的电流声,受困人员的声音通过断断续续的信号传进王贵川的耳朵里。
“找到了!”王贵川精神一震,就在他们的搜救范围内,有两名工人被困在坍塌的碎石堆下面,前端是一块被压变形的预制板,它刚好撑住了垮塌的顶梁,为两名受困人员提供了狭小的生存空间。
“我们将铺在最外层的断梁清除后,通过碎石内的缝口发现了他们,顶在前面的工人被条石压住了腿,他的肩上还压着一根断裂的房梁,没法行动,身后的那名工人因活动受限,也提供不了任何帮助。”王贵川回忆,“队长立刻部署,让我从侧面打了一个能容纳一人匍匐前进的洞,他从另一侧打了一个脑袋大小的小孔。”
“那个空间全靠断梁撑着,随时会坍塌,我们只能在极限范围内打救援孔。王贵川身形修长,我就让他去救援。”樊福建道。
孔洞打出后,王贵川立刻展开救援,结果入洞后发现,必须破开最外围的瓷砖才能进行施救,“因为空间太过狭小,导致通风很差,没办法使用电钻,只能用凿子一点点凿开。”于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就此展开。
“我从另一侧的小孔里探进头,帮王贵川照明及安抚受困人员的情绪。王贵川就一点点的凿着瓷砖,还要将灰尘和泥土清出去。”樊福建道。
“锵锵”的敲击声在这条生与死的分界线上连绵,王贵川的护目镜上是热气、汗滴与灰尘交织的霾影。匍匐太久,他的血管开始收缩,刨动碎石的动作开始变形,锋利的石渣扎破手套,在他的手上留下血痕,鲜红的血顺着本已结痂又崩裂开的伤口灌出。
“再给我递双手套!”王贵川的身子缓缓退出洞口,他的身后四散着破裂的手套。
“我问他要不要换人,他说,洞里比外面热和。”樊福建回忆,正是王贵川的这句玩笑话,将那名被石板压住的工人从鬼门关中拉了回来,“那名工人已经到极限了,好几次差点昏睡过去。听到王贵川这句话,他发出了笑声,本来凝重的氛围,也被冲淡了许多。”
历时7个小时,两名工人终于被救了出来,王贵川靠在碎石堆上,看着他们被抬上救护车,长舒了一口气。“人救出来了,还活着。”这是王贵川脑中唯一的念头。
这次救援,给王贵川带来的,除了四川省消防救援总队个人二等功外,还有逝去之人的梦魇和后知后觉的惶恐。
“过了很久,有次聊天的时候王贵川问我,万一那个洞垮了,他是不是就死了。我说,既然我和他一起去的,就会把他平安带出来。”樊福建道,这句话却更像是宽慰,或是一道平安符。
父母
2020年4月29日,王贵川收获了消防生涯里的又一份荣誉——泸州第7届“泸州青年五四奖”。“知道自己得奖时,整个人都是懵的,特别是去领奖的时候,其他获奖者都是为社会发展做出了贡献的,我觉得自己没到那个层次。”
习惯了冲锋在最前线,习惯了将生命付诸于保护人民的安全,王贵川对自己的价值与前程却鲜少有过清晰的定位。正如他当初放弃担任班长的决定一般,“当时觉得消防车驾驶员对救援任务更有帮助,而且能驾驶消防车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就决定放弃当班长,去学了驾驶。”
此后,潜水员、绳索救援、消防机器人和各种专业救援培训占据了王贵川大部分时间,为了能更快的提升自己,他甚至放弃了假期,也错过了与父母一起出游的约定。
起初,王贵川本有机会迈入大学的校门,正是考虑父母养家的辛苦,最后放弃了学业,选择了消防。“在最开始的一年里,心里也曾后悔过选择这份职业。听到同学们聊起大学里的趣事和普通上班族的自由,觉得自己要承担这么繁重的训练和救援任务,会很羡慕他们。”
因为是消防员,所以王贵川撑起了他的桐枝铁干,承受着寒潮、风雪、霹雳,将雾霭、流岚、霓虹留给他守护的人们,在生与死的抉择间,筑起成熟与决绝的表象。
“我给母亲打了一通电话,说我想回家。”王贵川的母亲听后,许久没说话,本以为会被母亲责骂,最后却是母亲轻柔的一声:“实在累了,你就回来,妈养你。”这句话抽空了王贵川所有的苦闷和犹豫,“虽然他们不在身边,但一直是我的倚靠,如果要一直让他们为我担心,我也太不孝了。”
获奖后的王贵川,第一时间把这份喜悦与父母分享,“本来想听听他们的夸赞,结果父母只关心我身体好不好,什么时候能回家。”王贵川侧了侧脸,眼睑微微颤抖,清了清嗓子,方才续道,“因为离开的太久了,通话时想聊点家长里短也说不了太多,现在就想能早点休个假,回家好好陪陪他们。”
年味已然在泸州的每个角落弥漫,王贵川依旧无法归家。他得守着这个城市,直到警铃长喑。(完)
编辑:李永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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