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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大刚:黄荆老林——我好稀诧你

文苑川南在线  发布时间:2022-07-05

□ 陈大刚

  题记:

  乡思的矿石执迷着,要从钱币中离去,从那引导它驶向生命之迷津的铁路上离去,复归于坦荡的群山……(里尔克)

  夜空中的星不只是美丽的,她们像森林中的树木,有着鲜活的生命,和我们一样用力地呼吸,并静静地看着我们。(春上村树)

  投胎为古蔺人,宿命地要与古蔺山水牵扯。

  古蔺人何其有幸,居然有黄荆原始森林的山水草木任性牵扯。

  这肯定是一种美丽的牵扯——或许是上苍垂青,或许是前世修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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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蔺人牵扯的黄荆原始森林, 老一辈人叫“黄荆老林”,意思就是漫山遍野都长着老树大树的林子。老人们说时还要伸出手臂夸张比划,“山中大树要几个人合抱”。

  科学定义,黄荆老林属于亚热带原始常绿阔叶林,面积433平方公里——十多年前,我站在新加坡滨海湾鱼尾狮公园,也许是天气太过燠热吧,莫明其妙地就产生了把黄荆老林搬过来的念头——这个念头如果变现,新加坡一大半国土将会被“黄荆老林”遮盖得严严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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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何需我瞎“搬”?“世界那么大,我要去看看”这个道理,我还没出娘胎,黄荆老林就知晓了。她早已走出国门,在囯际地理选美大赛中获奖。“组委会”的颁奖词很暧心——黄荆老林卓尔不群屹立在地球北纬28度线上,是我们这个星球同纬度“最后的处女地”与“硕果仅存的绿色明珠”。

  据说“捷报”传来当天,古蔺喜大普奔,满街人振臂高呼“黄荆老林——我好稀诧你!”——“稀诧”在古蔺方言里有“喜欢、珍爱、赞赏、稀奇、惊叹”等诸多语义。冲天“稀诧”声中,当晚有一半人梦里笑醒,另一半人笑着不想睡。

  作为“当地政府”,古蔺当然要隆重嘉奖黄荆老林,而且,我也不揣冒昧拟了“颁奖词”——

  黄荆老林的空气、水分、动物、植物和微生物奉天承运,一唱三叹地打造了古蔺站立天地间的生命平台。海拔1848米的虎头山主峰,以超越泰山三百多米之煌煌高度描绘的天际线,呼风唤雨,招星揽月,渲染出这块热土恢宏的生存背景!

  黄荆老林当得起这样的“颁奖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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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的臆想中,“颁奖词”首先就飘荡在古蔺河那曾经汪肆丰茂的清波上——往事越万年,黄荆老林山系群山,以洪荒之力隆重推举出了古蔺河,滔滔河水如母亲乳汁,养育了两岸土著彝族,养育了后来移民的汉族与苗族,养育了两岸的猪牛羊与水稻麦子玉米,还“养育”了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古蔺花灯、央视“舌尖上的中国”栏目为之倾情的麻辣鸡、沾满了古蔺人童年细节与乡情故事的酸菜、煳海椒、古蔺面、罐儿茶……尤其要大书特书的是,养出了彝族千古奇女子奢香——明太祖朱元璋亲自嘉表,“奢香归附,胜得十万雄兵”;养出了“血溅淞江,千古赢得英名在,猿啼巫峡,万古长为烈士悲”的抗日英杰骆健郞——蒋中正亲笔题词,“与子同仇”……

  甚至古蔺文明发韧也“起源”于黄荆。数百年前,黄荆老林珍奇楠木“桢楠”成片成林,史书《叙州府志》记载,“永乐四年,诏建北京行宫,勅工部尚书河南宋礼督木至蜀,少监谢安在蔺州采办。”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堆放楠木之山间平旷野地,因桢楠之奇香,便得名“香楠坝”,此即今黄荆镇香楠村前世。为运送奉旨入京“皇木”,土著彝民撵草伐藤成道,辟岩凿壁得径——如今,这些断断续续隐藏于莽莽丛林中的拙道岩径,只若被山风反复吟咏的残诗,但在遥远的公元1406年,它却是 “不与秦塞通人烟”,处荒蛮之状的古蔺文明进程史诗——岩径升级为官道与驿道,大明帝国与大清帝国的官员邮差奔走往来,传达皇家旨意,禀报蔺地民情,邮递中土消息;同时又是文化商旅通途,成都、重庆甚至遥远江南的盐与布等诸多商品从陆路入蔺,或是蔺地土特产出山,都得到这拙道“打卡”;更是一条生命迁徙大通道,明清那些筚路蓝缕,或随军落户,或湖广填四川移民,或从贵州、重庆讨口要饭来蔺落户的汉族与苗族先人,大多于这拙道岩径胼手胝足……

  当下古蔺有一个触目惊心的细节,如果没有来自黄荆老林龙爪河的生命之水,整个县城自来水管里流淌的,就只能是古蔺人的哭爹喊娘声,而以兰尊宾馆为代表的几个星级酒店就得闭门谢客,自我吊销营业执照。

  外乡人爱说古蔺人嗓门粗大。用古蔺方言说叫“高声武气”。我以为这是因古蔺人说话底气足!

  古蔺人“高声武气”的底气,来自于身后高耸的两尊门神。一尊是浓眉大眼的黄荆老林,一尊是金盔金甲的中国名酒郞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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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荆老林是古蔺的自然地标。因为有黄荆,古蔺人就觉得自己比泸州其他县区的人多长了一个耳朵。这就象大连人枕头边有黄海,银川人身后有贺兰山,桂林人脚下有漓江一样。

  郎酒是古蔺的人文地标。因为有郞酒,古蔺人就能扬眉吐气与天南地北“唠嗑”。往细里探寻,郞酒竟然也与黄荆有牵扯——郞酒产于世界美酒河赤水河边。但赤水河在进入蔺境前,还是一条默默无闻的河。进入蔺地后,它吸纳了由黄荆老林群山领衔的古蔺山系发源的白沙河、菜板河、马蹄河,水量由是顿然大增。大增的水,自然会养育出赤水河两岸睥睨四方的灵秀,国酒茅台与郞酒应该也得了这灵秀——黄荆老林山之大气与水之灵性。

  “我们有黄荆老林,我们有郞酒——”古蔺人在介绍家乡时,神色显摆,语气自豪,音调骄傲,目光若一把镰刀,如饥似渴地等着收割对方比出的大姆指与脸上的惊诧、赞叹、羡慕与嫉妒……

  黄荆老林是一个符号,一个关于故乡的符号。许多古蔺人都有这样的经历,无论是多少次涉足,黄荆都是初见的惊喜——香楠坝刚一飘入视线,就有口含天宪的鸟声蝉声满山遍野扑来,潮水一样将人卷入涧谷又送上云端;向晚必有夕阳将山岗染成绯红,月下标配山泉共琴蛙叮咚……那情景好似我每次旅游涉足地中海,海水都一如梦一样蓝。

  养育了祖宗并我的黄荆老林真没负我,就如故土之不负我。无论何时到来,她都如八十老母立于门框,亲亲一语,“儿,你回来了!”

  古蔺人何幸——黄荆在,故乡就在!也许,我们出生时的老屋已经消失;也许,把我们当心肝宝贝的老外婆已经作古;也许,童年上学的小路已无蛛丝马迹——证明故乡之为故乡的证据形同虚设。但只要黄荆在,我们就能像狗一样嗅着故乡的万有引力归家。而在当下,许多县城的人已经不能像古蔺人一样,可以理直气壮地回乡——因为,他们没有浓眉大眼的黄荆老林作为故乡“有图有真相”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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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年,古蔺人的社交“微信群”有一个新时尚——同学会、战友会、知青会、行业联谊会,大多要到黄荆刷存在感;有朋自远方来,也爱拉进黄荆不亦乐乎;甚至还有人拍婚纱照也要去叨扰黄荆——哦,黄荆山水之于古蔺人,就如同藏族同胞心目中飘扬经幡的神山,必须见证他们的乡情友情,见证人生中的风雨同舟,见证生命中神圣而稀诧的时刻。

  以寻常居家比喻吧,黄荆老林就是古蔺人的后花园与清汪汪的水井。

  现代人尤其娇弱,连续几天30度以上调温,就要热成伸舌头的狗,就要热得怀疑人生。天可怜见,古蔺有黄荆。于是,“走起——到黄荆歇凉!”就成了古蔺人夏天拉出的横幅。

  香楠坝应该是一个冰火两重天的地理分界线,来自山野中的鸟声蝉唱,在此处有如一把神奇的剪刀,咔嚓一声,就将盛夏的炎热剪倒身后,与此同时就有山泉水一样的清凉扑面而来,喷你一头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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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节洞是必须去的,她那瀑布流水的长度,并不只是风景意义上的审美长度,而是一种精神的长度。冲进瀑布水花中,透彻心田的清凉就如约而至。要是扑入潭水中,身心肯定超脱凡尘,得一鲜活乾坤。多年前站在非洲撒哈拉大沙漠,我曾“望梅止渴”地怀想八节洞的瀑布,心头顿时就有一股清泉流过,有一缕清凉从口里飞入……那时竟然从心里冒出一个湿漉漉的比喻,这清凉是黄荆老林写给古蔺人的初恋情书——书笺浸渍着少女青春的肤香,连标点符号也散发出少女脸膛的清新。

  我多次走在黄荆林间小路上探索这清凉的由来。结论是黄荆每年冬天都要下雪。黄荆老林是有心人,便把这些雪都贮存了下来。我们夏日在黄荆得到的清凉,就是来自黄荆的岩缝、流水、草叶、鸟声中贮存的冬雪——“我不知道这一切是否因为爱,白雪才会这样轻吻森林的树木,为它们盖上雪白的被子,或许还轻声呢喃着:‘睡吧,宝贝,直到夏天来临。’”童话作家路易斯·卡若尔如是说。 

  我想到了总是把好吃的都给我留着的外婆——她知道我要来,知道我喜欢。这无疑是天地间朴素而永恒的爱。事实上,我们在黄荆的凉快中舒舒服服入睡的样子,是不是如同儿时饿慌了之后,吃饱喝足躺在老外婆怀中雷也打不醒的小样?

  我与黄荆的牵扯大多发生在夏天。

  黄荆的夏夜是一本天书。有一次是晚上9点过,我信步从住处沿着小溪漫步,随意一抬头,突然发现满天都是星星,那是无以数计的星星,象春天山野的花朵一样布满了天空,更象是一道道瀑布要从天上铺洒下来,我甚至感觉到了那“水珠”洒了我一头一脸……对肉体与灵魂踯躅于城市钢铁“丛林”与水泥“沼泽”中的我来说,大脑早已遗忘了天上居然会有满天星斗。此时,夜空中石破天惊般闯入眼睛的星星,就象是亲人的召唤——亲切地叫我的奶名,叫我的小名,一声声叫得如泣如诉,一声声叫得人热泪盈眶。我那时的心灵震撼,远超高度近视的诗人徐志摩第一次戴上近视眼镜,抬头看到天上居然有星星时的稀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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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记初入黄荆之夜得月。月光泉水一样从竹林树梢漂流下来,倾泻于小路、小桥、溪水。走入月中,仿佛是走进一个玻璃一样晶莹剔透的梦。这样的晶莹剔透把我的脚步、足音、呼吸、思绪、心跳也溶化为一缕一缕的风,一缕一缕的水,一缕一缕的月……

  黄荆夏夜的星月,于我是一种宗教般的灵魂洗礼!

  很多人把黄荆比作母亲。对于我来说,这不只是一个抽象的比喻,而是实实在在的经历——在八节洞潭水中仰泳。哦,仰躺在森林簇拥的水面上,顿觉那水要把我抬上天,而天空突然无比开阔,似乎有神秘的声音从天上随着阳光下来,甚至云朵也俯身要同我说悄悄话,天地、潭水、森林都在我迷离的眼中摇晃——我不知道世上的胎儿们浸渍在母亲羊水中时,是不是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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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有人把黄荆比作情人。她就在那里,天长地久地伫立,等待古蔺人的莅临,期盼着古蔺人的灵魂泪流满面地从心中跑出来同她拥抱,彼此定格为一帧天人合一画——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置身于这样的情景,我想到了近代欧洲文化史上的一个经典时刻——尼采与俄罗斯美女作家莎乐美在罗马圣彼得大教堂初相见时,脱口而出:“我们是从哪个星球上一起落到这里的?”这是1882年仲春,意大利西西里岛上的阳光像一个金灿灿的梦。

  还有过一段枕着黄荆森林的风声、水声、叶声、鸟声、蝉声午休的经历——我自然睡得很清新,很空灵,很怡然。而在同样的声音中醒来时,整个人从骨头里释放出来的,都是山溪水一样的轻快与飘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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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天籁之声,曾伴着我们的先人在森林中采摘、进食、做爱、睡觉、嘻戏、长大,并成了他们生命的一部分与“家园”的一部分。如今,城市切断了这些声音,切断了我们的“家”,所以,在城市的日常生活中,人莫名其妙地就累了,疲了,神经衰弱了。我在想,带着这些声音的泉水流入人的血液,古蔺人的生命中就应该多了一份空灵、一份清新,一份天籁……

  我与桢楠、山毛榉、红豆杉这些古木老树都有过阳光下的心灵交流——拊树仰视,如朝圣青藏高原神山雪峰。树梢入云,状如礼拜上苍,聆天语,接天音。风吹来,阳光自树梢飞入眼眶,让人炫目,心尖发颤。

  我想到了德国最后一个浪漫派诗人赫尔曼·黑塞的言说,“树木对我来说,曾经一直是言辞最恳切感人的传教士……树木是圣物,谁能同它交谈,谁能倾听它的语言,谁就能获悉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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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荆老林之桢楠、山毛榉、红豆杉就是如此圣物。还有那水声、风声、叶声、鸟声、蝉声,还有黑熊、豹猫、羚羊、金钱豹、太阳鸟、七彩雉鸡、杜鹃,还有瀑布、叠水、山溪、悬泉、湖泊和云海佛光、怪石奇峰、丹霞绝壁……她们都是传达天堂“教谕”的传教士,歌唱故土情怀的乡土诗人,上苍派来呵护蔺地苍生前世今生来世的天使。在她们发来的“抖音”中,斯土之人得以和大地相连,走向山,走向水,走向月,得以知晓自己来自大地,根在山水——是天地之出产,予人肉身之养料,更是予人精神之皈依……

  或许,古蔺人正是在这些让人稀诧的“传教士”讲经说法中投胎转世,胼手胝足从黄荆老林来!(完)(图片来自网络)

编辑:李永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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