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南在线 发布时间:2021-08-06
长篇小说连载——《川江英雄》
□ 冰 春
谨以此书,献给为中华民族的解放和新中国的建立而英勇奋斗、浴血革命的先辈们!
(本小说据真实历史事件创作。根据创作的需要,小说中主要人物和泸城均为化名)
第三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罗熙之和袁腾岗密谋抓捕中共地下党。插图:魏闻声
1
四月桔花开,五月槐花香。当春天的背影远去的时候,夏天的脚步随着渐渐变得丰盈起来的长、沱两江之水,走进了泸城。
立夏过后,国民党七十二军全线进驻川南之泸城、内江、宜宾、自贡等地,军部设在泸城。作为中校作战参谋,任晓光鞍前马后随同军长郭尔桂到各驻防部队视事,很是忙乎了一阵子。当然,在劳累的同时,也颇多收获,不但把各驻军的机要等布防情况烂熟于心,也更加得到了军座的信任,认为任晓光前期对各地城防山川地形地貌的实地勘察,为驻军的布防打下了基础,是一个有见地能力强的作战参谋人才!副军长兼新三十四师师长刘展绪和军参谋长许亚军也夸任晓光是个干才!一时让一些师、团级军官认为任晓光是郭军长身边的红人、心腹爱将,和他套起近乎,特别是驻防泸城的石龙楷团长,起初率先头部队开拔泸城时,和他就有了一点交情,此时更是和任晓光称兄道弟,不时和他推杯换盏,把酒言欢。这倒给任晓光的真实身份凭添了一层神秘的保护色彩。
5月27日,上海解放那天,保密局西南特区区长徐远举来到了泸城,随他一起来泸的,还有秦菲菲一干人。不两日,国防部保密局西南特区泸城办事处成立,秦菲菲的身份也由《中央日报》驻西南长官公署国军上尉特派记者变成了上校衔泸城办事处副主任,因主任老叶随毛人凤局长到广州执行任务去了,秦菲菲临时代行主任之职。罗熙之这才明了了秦菲菲原来是深潜多年的老军统。这样,泸城就有了两个军统的特务组织,一个是罗熙之保安司令部的稽查处,一个是秦菲菲暂且代理主任的泸城办事处。一时更加白色的恐怖笼罩着泸城,让共产党地下组织和进步人士感到山雨欲来风满楼,加上七十二军的开进,民众生活处于军警宪特无处不在的生活之中,充满了惊恐压抑。
保密局泸城办事处成立的这天晚上,在泸城军人俱乐部举办了一个冷餐酒会,邀请了川南各区专员和警宪特的头面人物参加。任晓光作为郭尔桂军长的随员,在酒会上才见到了已回泸两天的秦菲菲。徐远举在酒会上致辞说:奉国防部之命,保密局西南特区泸城办事处的成立,是代表西南特区视事川南,可见国府和国防部,特别是总裁蒋公对川南战略要地的重视,它对巩固西南大后方,对抗共匪具有不可替代的要津作用。希望川南各专区,对泸城办事处的工作鼎力支持!接着又介绍了一番秦菲菲,酒会舞会就开始了。
徐远举领着罗熙之、秦菲菲不断和头面人物们碰杯,来到郭尔桂他们就座的骑楼式雅座时,徐远举正待介绍,郭尔桂已起身,伸出手握住了秦菲菲,对徐远举说不用介绍了,她是我作战参谋任晓光的妻子。来,晓光,见过大名鼎鼎的徐区长,徐将军。任晓光上前,对徐远举行了一个军礼。徐远举哈哈一笑:真个是郎才女貌的一对!不好意思,任参谋,菲菲回泸城后忙于工作,没让你们见上面,包涵!任晓光又是一个立正,说为党国效忠,应该的!徐远举继续笑道:不过,菲菲今晚就可以回家和你团聚了。任晓光还想表白什么,郭尔桂插话道:晓光,今晚你就不必回军部了,酒会后你陪着菲菲回家吧。不过,郭尔桂开起了玩笑,你们小别胜新婚,别忘了补上请我喝喜酒哦!说完,和徐远举、罗熙之等人碰了碰杯,推说还有军务,留下任晓光,和军部来的一干人就走了。
酒会未完,徐远举带着几坛银沟头产的泸城大曲酒和一干随从坐车赶回重庆去了。待任晓光和秦菲菲回到凤凰山下的小院,已近午夜。
走进卧室,未及和任晓光说话,秦菲菲第一个动作就是拿起电话机检查,看是否被人安装了窃听器。任晓光双手抱在胸前在一旁笑道:“放心吧,我每天从卧室到客厅都要查看一遍,没有那东西。况且你现在已经是保密局泸城办事处主持工作的副主任,谁敢造次?”
“嘘,小心驶得万年船!”秦菲菲做了一个继续检查的动作,任晓光只好和她分头又将卧室和客厅检查了一遍。
待确认房间里没有被安装窃听器,二人才坐下说话。
“晓光,你有所不知。”秦菲菲喝了一口珠兰花茶,脸上透着严峻,说道,“目前上海已经解放,国民党军节节败退。我军解放东南、中南和大西南为期不远。正是因为国民党大势已去,很多军事等中枢情报又是从保密局等情治单位我党的潜伏者泄露出去的,所以敌人不但疯狂反扑,大肆捕杀共产党人和进步人士,而且情治部门互相猜忌、掣肘、拆台,内部的整肃和深挖我党卧底也很疯狂残酷。最近重庆和下川江即川东一带的地下党组织遭到了严重破坏,上川江川南一线敌人正在密谋策划对我地下党组织实施打击。就在前不久,由于叛徒出卖,我党抗战时就潜伏在军统的一个电台小组,被保密局西南特区破获。徐远举在受到毛人凤嘉奖的同时,也遭到了严厉训斥,让他彻底肃清内部共谍。因此,在西南特区站,徐远举对一些身处要津的人员,不管有没有共谍嫌疑,都予以监视监听。我来泸城就职,徐远举给我的任务之一,就是监视郭军长和老资格的军统少将罗熙之的动向。当然啦,”说到这里,秦菲菲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轻蔑的笑容,“徐远举也一定会让罗熙之监视我们和郭军长的。”
任晓光接话道:“还真是险恶,得加倍小心!那徐远举派你来泸城,还给了你什么指令。”
“两点”,秦菲菲又喝了一口茶,“一是帮助制定川南各地潜伏计划的实施;二是督导川南沿线城市兵工厂、电站、水厂等重要工业设施的破坏计划的制定,以便解放军占领川南时,施行爆炸,让川南沿线城市成为死城。两项计划代号为‘川江行动’。泸城办事处明面上的工作,正如徐远举在酒会上说的,是代表保密局西南特区对川南各下属单位视事,协调。”
“太好了。由你掌控‘川江行动’计划,那我们的情报岂不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嘛!具体的潜伏人员名单和定向爆破的工厂你掌握了没有?”任晓光有些兴奋,站起身踱着步说。
“没有。”秦菲菲望着兴奋的任晓光,给他泼了一瓢冷水:“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哪有那么容易?徐远举他们鬼着呢,为了相互交叉防范,肯定也给罗熙之之流下达了同样的命令,让他们明里暗里搞出两套方案。泸城办事处刚成立,说什么让我代行主任之职,你想,身为少将主任的老叶为什么不到任?还说随毛人凤到广州执行任务去了,昨天我的一个从自贡回来的手下说,他在自贡看见了老叶和自贡专员卿云灿出入酒楼呢!这里面肯定有问题,看来老叶才是‘川江行动’的掌控者!我们务必要小心冷静,谨慎行事,不可高兴得太早哦!还是骑驴看唱本,——先走着瞧吧!”
任晓光点了点头,问:“你先前说敌人正密谋策划对上川江一线我地下党组织实施打击,准确的情报掌握了没有。”
秦菲菲摇了摇头说:“过几天我将以泸办代行主任的身份到川南各地视事,可能会摸清情况 。明天先和罗熙之接触一下再说罢。哦,对了,郭军长进驻泸城后的动向怎样?听我舅舅说上面曾有人说他象共谍,根据之一是说他太清廉,被老蒋和顾祝同他们驳回去了。你看他象共谍吗?”
“看不出来。”任晓光说,“清廉倒是清廉,一家子来泸城,行李只有一个皮箱和藤箱,小些的孩子都穿着补丁衣裳。这对于一个国民党中将将军的家族,实属少见。从他偶尔谈起准备在雷(波)马(边)屏(山)打游击的话中,可以猜测出郭军长对国民党在西南的统治已不抱希望。菲菲,上级让我们伺机策反并保护他的安全,你说,我们何时才能和他搭上谈论策反的深层关系?”
“别着急,用你的言行,慢慢来。等待大势趋定的时候。”秦菲菲脸上终于漾起了笑容,“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在他身边深层潜伏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郭军长,腊子鱼同志!”
“是,遵命!”任晓光故作严肃,“哎,黄辣丁同志,究竟你是上级还是我是上级,你给我下起命令来了?”
“我们是夫妻!”
两人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哎,收报时间到了。”笑过后,任晓光看了看手表说。
已是解放区的天明朗的天的上海,代号岩鲤的关梦兰给他们来电指示:保持电台静默,保护身份深潜,保护好郭尔桂,暂停一切联络。
任晓光和秦菲菲看完电报,面面相觑。这意味着,他们将在一段时间里,既得不到上级的指示,也无法将情报报送上级。他们有些疑惑不解,但理不理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隐蔽战线的性质,上级的指示必须执行!
2
毛毛雨,快点落,太阳出来点(种)包谷(玉米);包谷黄,过端阳。过端阳,吃五黄、一吃水糖(红糖)粽子雄黄酒,再吃黄瓜烧黄鳝,包谷盐(咸)蛋黄。
农历五月初五未到,泸城的一些孩童就唱起了这首久已传之的童谣。一九四九年六月一日,是为端午节,这天天还未敞亮,泸城的正街偏街,大街小巷就飘起了菖蒲、陈艾、黄荆的清香。家家户户的门前挂上了这些沿袭数百年甚或上千年的据说可以驱邪避秽,甚至明末张献忠屠川时挂上它们可以免死的芳香植物。只是由于连年战事,经济凋敝,素有鱼米之乡称谓的泸城也不例外,百姓的生活处于困顿贫寒之中,早已取消了一年一度端阳节在长江上划龙舟抢鸭子的传统习俗。但日子还得过,特别是中国的传统节日,哪怕处于白色恐怖生活穷困之中,也要喝喝雄黄酒吃吃粽子,挂上菖蒲那些芳香的植物,以抒胸臆驱除晦气,祈福着好日子的来临。
下午三时过后,任晓光从作战参谋室出来,朝郭尔桂的办公室走去。他要去请郭军长和参谋长许亚军前往川南第一楼会江楼看戏赴宴,借端午节之机补请他们吃他和秦菲菲的喜酒。
郭军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任晓光近至门前正待敲门,突然从会客厅传来了说话声。
“亚军啊,刚才你分析了上海被共军占领后的局势,我认为很有道理。”这是郭尔桂的声音,“你说国民党气数已尽,和我的看法一致:国民党腐朽透顶,失尽人心,垮台无疑。我们为这样的政府殉葬,太不值得了。我们必须另找出路,你看有什么办法没有?”
近五十年后,郭军长在他的回忆录中写道:我的参谋长许亚军,聪明英俊,我任第三厅厅长时我的一位陆大同学介绍他来任科长,以后他到余锦源的七十二军任副参谋长、团长、参谋长,常来徐州陆军总司令部见我。淮海战役中七十二军被解放军围歼,我接任军长重整该军时,由包围圈逃出来到南京的许亚军来见我,我非常高兴,极力挽留他继续担任参谋长,对他很信任,认为他是我的老部下,对七十二军又熟悉,必定可以辅助我暗中进行起义的准备工作。一天我借机会同他聊天,试探他的态度。……不曾想他反共态度坚决,而且后来才得知原来他是隐藏在我身边的军统特务!庆幸的是,当时我没暴露企图,而是将计就计与他周旋。当然,免不了党组织派来的地下工作者暗中保护,我才多次化险为夷。
郭军长对许参谋长说的话,让任晓光大吃一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那晚接到单线领导关梦兰也就是岩鲤同志让他们暂停联系,保持静默,保护好郭军长的密电指示后,任晓光和秦菲菲夜不能寐,研判了毛泽东主席将革命进行到底,解放全中国的号令发出后,我人民解放军乘胜进攻,节节胜利的大好形势,以及目前大西南,特别是四川,以重庆为中心的川江和整个川南都处于严峻的白色恐怖之中,上级让他们暂停联系的意思就是隐蔽和保护好自己。——好钢用在刀刃上,待机出击哦!想通了,两人又摆谈起一些人和事,末了,任晓光想起郭军长说让他们补请喝喜酒的话,对秦菲菲说过几天就是端阳节了,不如就那日子请他们吧。秦菲菲问他们包括哪些人?任晓光说除郭军长夫妇外,把我的顶头上司许亚军参谋长和作战处长杨克敏、驻防泸城的石龙楷团长也叫上吧!许参谋长和郭军长关系挺好,这些人也许到时用得着,先拉拉关系,套套近乎吧。秦菲菲忍不住轻笑了起来:晓光,有句话咋说来着?——知人知面不知心哦!你们许参谋长,可是老军统,我们保密局的人哦!你要择机把这一情况透露给郭军长,免得他们走得太近,郭军长哪天栽在许亚军的手里!任晓光暗暗吃惊:你怎么知道?确切吗?没几个人知道,秦菲菲说,除了徐远举,泸城就我一人晓得。这还是听说我要到西南特区泸城办事处任职,保密局机要处我的一个同学私下告诉我的,说万一有什么需要军队出面的事儿,可以去找他配合。哦,对了,干脆把罗熙之也请上吧,除了示好,人家当初不是送了我们两百块袁大头吗?任晓光点点头,好的。
想起秦菲菲说的许亚军是老军统的话,任晓光真想推门进去打断他们的聊天。但军队的规矩让他不能这么做,伸出手又待敲门时,许亚军的声音传了出来:
“是的,军座,国民党垮台无疑,我们必须另找出路。不过共产党凶狠异常,决不能投靠它。最好我们走第三条路线。”许亚军的声音里充满着自信。
此时会客厅的郭尔桂,原本想诱导许亚军协助自己暗中运作待机率部起义,却不料这个对国民党虽然信心丧失殆尽的参谋长,反共态度异常坚决,更没料到他会提出走第三路线,一时找不出话说,只好一笑不置可否。许亚军又道:“军座,共产党决不比国民党好,绝对不可依赖。七十二军老军长余锦源在包围圈派人向共产党投降,还不是遭缴了械。我已把他投降的情况,向国防部报告了。他不忠不义,实在令人瞧不起!当然,我完全赞同军座另找出路的高见,那就是另起炉灶,走第三条路线。”
郭尔桂暗自庆幸没有暴露起义企图,于是将计就计,故作高兴顺水推舟地说:“对,我就走第三条路线!你先谋划谋划,搞个方案大纲出来,看看再说。”从此,郭尔桂不时打出走第三路线的幌子,说些做些有损“党国”利益的话和事,许亚军及同党都不以为意。
听了后面的对话,任晓光提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敲门喊了报告,请二位长官看戏赴宴去了。
3
由于中共泸城中心县委机要员欧阳扶林的被捕叛变,公开身份为迎晖书店的老板,实为中共泸城中心县委的负责人陈崇岳在书店被捕,一道被捕的,还有店员罗瓒绪和前来购书的二三兵工厂的地下党员老王,一名店员在搏击中被特务当场枪杀。欧阳扶林的叛变出卖,使泸城中心县委数名从事学运、工运、兵运的地下党员同时被捕,一时让中共在川南、在泸城的这一地下组织遭到严重破坏,这条线上的同志或转移隐蔽,或潜伏深藏,暂且归于静默状态,直至两个月后,上级才派员重新组建恢复了这一组织。
老王的被捕,纯属意外。他本是川江特委下属的川南周怀礼小组的一员。川江特委和泸城中心县委是中共川康省委直接领导下的两个平行组织,本身并无工作上的交结,也无人员往来的横向联系。那天午后他从二三兵工厂进城向周怀礼汇报兵工厂党组织已成功策反厂长陈梦雄的情况后,按理他应及时返回工厂,临走时却想起李朴生嘱咐他,平时爱栽花种草的陈厂长,这段日子种养的花草枯萎了不少,看陈厂长心痛的样子,让他进城时去书店给陈厂长捎一本养花的书回来。迎晖书店离周怀礼开的鱼棚子酒楼不远,想想不会耽搁时间,老王就径直去了。不料进门不久,就被围上来的特务堵住了,其中一个特务认出了曾在师管区征兵处要求放还被抓壮丁的工友的二三兵工厂游行示威队伍中领头呼口号的老王,老王被特务认为是书店老板陈崇岳的同党,一道抓走了。
欧阳扶林被捕叛变的消息,任晓光还是冒险传出去了的。那天上午欧阳扶林招供的时候,秦菲菲正在罗熙之的办公室商谈潜伏计划和剿肃中共泸城地下党组织及武装诸事宜。临近中午,稽查处的行动队长袁腾岗兴冲冲地跑来报告:“欧阳扶林经不住折腾,招供了!”见秦菲菲在此,欲言又止。
罗熙之摆摆手:“秦主任是上峰派驻泸城的要员,不是外人。说吧,什么情况?”
袁腾岗喜形于色:“这欧阳扶林是共党泸城中心县委的机要员,昨夜根据线报,在大河街的暖香阁妓院被行动队擒获。经过一夜和上午的连续审讯,这小子扛不住了,承认了其身份,供出了迎晖书店等掩护点和人员。”
“好!”罗熙之兴奋地站了起来,“走,去看看。秦主任一起去吧?”
秦菲菲笑了笑:“你们的案子,我就不插手了吧?我想看到的是结果,不是过程。罗司令你们忙吧,我先告辞了。”
罗熙之哈哈一笑:“秦主任爽快!不过请你先别走了,午饭已经作了安排,聊表对秦主任亲临本部巡查指导工作的敬意。给我个面子,好不好?”
“罗司令是前辈,客气了!那恭敬不如从命,谢谢。”秦菲菲站起来微笑着说,“我给任晓光打个电话,告诉他不能和他共进午餐了。可以吗?”说着指了指桌上的电话。
“你们这对小夫妻真是恩爱,不愧是校长和蒋夫人新生活运动的楷模!你请随意,稍后。”罗熙之笑咪咪地说完,和袁腾岗出门而去。
和任晓光一样,尽管秦菲菲二人直接受中央社会部之华东局的老潘,现在归于关梦兰的直接领导,他们和中共泸城地下党组织、川江特委乃至川康省委并无任何工作上和组织关系上的联系交结,但想到作为机要员的欧阳扶林的叛变,很可能给泸城地下党带来毁灭性的打击,秦菲菲思忖了片刻,还是决定不顾上级让他们静默隐蔽的指示,将欧阳扶林叛变的消息传递给任晓光,希望他能够冒险想办法将这一危险紧急的情况通知泸城地下党,以挽危局。任晓光不是对她说过,他的街坊小老弟邓光强和李朴生、洪大妹他们不是曾多次找借口和他接触想策反他获取情报吗?任晓光已由怀疑到断定他们是为我党泸城地下组织工作的人员,只是还无法判明他们是川江特委,还是川南特委或泸城中心县委哪条线上的同志。不管是哪条线上的同志,泸城的地下党组织都归川康省委领导,他们或许能够想办法通过上级将险情通知泸城中心县委,以减少欧阳扶林的叛变可能造成的严重后果。危情时刻,只能冒险一搏,秦菲菲拨通了七十二军作战处的电话。
“喂,晓光吗?”找到了任晓光,秦菲菲轻言细语地说,“我在保安司令部罗司令这里谈工作,中午不回家了,你在军部吃饭吧。”说完,轻声咳嗽了三下。
平时中午他们都是在各自的机关吃饭,不回家的。所以秦菲菲打电话说不回家吃午饭,任晓光就感觉到了发生了什么事。那三声咳嗽,是他们早就约定好了的暗号,意味着发生了紧急情况。任晓光的神经一下绷紧了,一边竖起耳朵仔细聆听,一边对着话筒问:“好的,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听筒里传来了一串极其轻微的敲打声,那是秦菲菲用摩尔斯密码传来的情报:泸城中心县委机要员欧阳扶林已被捕叛变,迎晖书店联络点暴露,能否想法将消息传递出去?
“哦,夫人要吃水米子啊?我想办法解决。”任晓光心里一惊,脸上却着轻松状地回应说。
秦菲菲用摩尔斯密码传递情报,是怕保安司令部的电话有监听,保密局西南特区泸城办事处,就对内部多处重要部门的电话予以监控录音。
放下电话,任晓光快速在脑子里思考着怎样将情报传递给泸城党组织。他本想即刻前往迎晖书店传递讯息,但这样做,不仅冒失,而是冒险!不符合他的特工身份和特工手段。他同迎晖书店的老板和店员又不认识,谁会相信他这个国军军官的话?而且,保不准还没等他赶到,罗熙之已派特务埋伏在那里了,他一个驻军的中校作战参谋在不该出现的时间出现在那里,难免不引起罗熙之的怀疑,极有可能暴露他和秦菲菲的身份,这样,就辜负了上级党组织多年培养他们的心血和“长期潜伏,隐蔽斗争”的嘱托了。猛然间想起那句“夫人要吃水米子啊”掩人耳目的话,任晓光计上心来,决定立马去找邓光强,把消息透露给他,这小子或许会有办法把情况汇报给泸城党组织。于是,任晓光当着同事的面,给罗汉场的四通旅社打去电话,找到邓光强问:“你那里有没有今天捕获的新鲜水米子?个头要肥硕大些的,你嫂子好这一口。”
邓光强那边说有,正准备让洪大妹给城里的鱼棚子送鱼呢。任晓光说洪大妹那摇橹划桨的小鱼船,等她逆水送到时,天都黑了!这样吧,你给我留几条,我这就过来取。
任晓光说完,到隔壁办公室向处长告了假,又去警卫营借了一匹马,朝罗汉场赶去。
取鱼的时候,任晓光以大哥的口吻嘱咐邓光强:“光强兄弟啊,目前时局很乱,听说宪特警正在四处抓捕共产党员和反对党国的人士,你那二冲冲(二杆子之意)的性格,说话行事可要小心,不要到处乱跑,免得被误抓了去。”
“没啥可怕的!”邓光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不是天天都是警笛声乱飞,天天都有好人被抓吗?我又不是共产党,怕那些特务们个球!”
“不是共党就好,我就怕你和他们沾边。”任晓光笑了笑,象是不经意间顺口而出:“哦,对了,兄弟,你告诉李朴生洪大妹他们,这两天可不要到城里的迎晖书店去,听军部的人说那里是共党的一个联络点,泸城共党的一个机要员叫欧阳什么林的供出的。说不定这会儿罗熙之的人马已经盯上那里了,小心误撞进去被误抓误杀,不值得哦!”
说完,任晓光静静地仔细观察邓光强的的反映,想从他的表情中判断他是否听懂了他的话,能否将这一重要情报报告给他的上级,不管邓光强是地下党哪条线哪个组的人员,只要他能将欧阳扶林被捕叛变的消息汇报上去,泸城的党组织就会尽可能地减少损失。
邓光强的额头上沁出了汗珠。他呆怔了片刻,用胳膊抹了下汗水,笑道:“谢谢光哥的提醒。这天太热,汗水都出来了。哦,光哥,这水米子出水不久会死,你快赶回城里,把它油炸焖煮了,不然会变臭烂掉,可惜了。”
任晓光的目的已经达到,心中顿感释然,知道邓光强急于向他的上级报告情况,说了声就此别过,来日再聚的话,策马而去。
周怀礼接到邓光强电话报告的时候,一街之隔的迎晖书店那边,突然传来了一阵枪声。心中暗叫不好,待赶过去察看动静时,特务们正押解着书店老板陈崇岳和店员罗瓒绪从书店出来,让周怀礼更为吃惊的是,被捕人员中,居然还有刚和他见面不久的老王!连忙折了回去,启动应变方案。同时,绕过川江特委,直接向省委密报了泸城中心县委发生事变的情况,使这一组织的更多成员成功避险,脱离险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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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在国民党西南军政长官公署川南警备司令部成立的前夕,保密局及宪特警把川南一带搞得腥风血雨,大肆捕杀共产党人、进步人士和学生。陈崇岳等同志被罗熙之下令枪杀,壮烈牺牲。被杀害的,还有被误抓的,毫无证据证明是共产党的共产党员、二三兵工厂的老王。使奉上级指示准备采取行动的川江游击队之泸城武工队的营救计划落空。事后秦菲菲曾责问过罗熙之:没有证据证明老王是共党,你就下令把他枪毙了,郭军长郭司令打电话训斥我,说我们保密局泸城办事处视事不力,说你是“壮丁事件”那个老王让你下不了台,公报私仇,是不是太草菅人命了?罗熙之气哼哼地回应:郭尔桂心慈手软,事事都要讲证据,还不让保密局在警司设立稽查处,照他的办法,岂不让共党到处有空子可钻?你是知道的,共党无处不在,罗某信奉校长蒋总裁的训示:对共党宁可错杀三千,也绝不放走一个!说我泄私愤,有那么一点儿。
罗熙之任司令和处长的泸城保安司令部和保密局泸城稽查处之所以要这样做,是他从徐远举处得到消息:即将成立的川南警备司令部,将不设保密局稽查处,罗熙之的保安旅将由川警司管辖指挥,以后对共党等一干赤匪的生杀予夺,交由郭尔桂任司令的川南警司和主席的党政军联系会议“三堂会审”批准掌握,郭尔桂要讲所谓的证据!
成立川南警备司令部,是作为此时在四川的国民党军四个机动主力军之一的七十二军军长郭尔桂,以在川南特别是四川西南角的雷(波)、马(边)、屏(山)为中心经营游击根据地准备同共产党长期打游击提出的,实质是郭尔桂看准泸城、叙府(宜宾)地处四川西南角上,便于解放大军进攻四川时,自己的部队不至被上峰调往它处,以利诱导部队起义,同时可以堵住届时逃到川西、川北地区的国民党军由川南逃往云南的通路。郭军长不愧当过国民党国防部的作战厅长和陆军总参谋长,后来的事实完全证明了他的预见性和判断准确,当该军起义后,为人民解放军由黔北经川南夺取犍为、乐山,截断国民党军越大凉山经西昌入滇的道路,提供了富贵的时间保障。郭尔桂放言准备打游击的设想,得到了想在华蓥山经营根据地打游击的第七编练司令部司令罗广文的支持,于是郭尔桂怂恿他代为向西南长官公署主任张群提出成立川南警司。其时张群和四川省主席王陵基矛盾极深,正千方百计削弱王的权力,听了罗广文的建议,表示赞同。郭尔桂又通过在长官公署身居高位或要职的陆大同学,以保密局太扰民和插手军务,不利于川南的防务建设和游击区的经营等为借口,游说张群不在川南警司成立保密局稽查处,也得到张长官的认可。不过,张群认为川南警备司令部的牌子太大,会给王陵基造成从四川划出一个省的感觉,找最高当局说事,打嘴皮官司,烦人!反正在泸城成立警司,王陵基在川南的权力会极大地削弱,所以,权衡再三,在警司成立那天,牌子换成了泸叙警备司令部,郭尔桂任司令兼党政军联席会议主席。让郭尔桂意外的是,泸城专员兼分区保安司令罗熙之,虽没在泸叙警司任职,却被张群任命为联席会议副主任,显然,张群对他老郭留了一手。不过,意外之余,郭尔桂心里还是挺高兴的,毕竟,国民党在各地的警备司令部,都设立了原来的军统现在的保密局掌控的稽查处,独他老郭的泸叙警备司令部,没有这一特务机构!
泸叙警备司令部的牌子,就挂在七十二军军部隔壁的一座两进院落的门外。警司成立的第二天,郭尔桂以主席的名义召集了各县地方法院、县党部行政专员、保安副司令、县长、七十二军军法处长参加的党政军联席会议,审理屠杀共产党的案件。开会时间已过,一干人抽烟喝茶闲聊等待,却迟迟不见郭尔桂现身。罗熙之在保安司令部那边还有密捕共产党的任务要布置,已提升为行动队副队长的共党叛徒欧阳扶林和队长袁腾岗在那边厢侯着他呢!这边的会议却迟迟不能召开,怕时间延宕,走漏风声,忍不住对七十二军军法处长水涛说老兄是不是去请一下郭司令?郭尔桂就在隔邻大院的军部,侧门和这里相通,水涛点点头就去了。
其时郭尔桂正在接待一位不速之客,——二三兵工厂的厂长陈梦雄。陈梦雄是带着满脸怒气来找军长兼警司司令的郭尔桂表示强烈不满和抗议的。陈梦雄说老王是抗战初兴从河南巩县随厂搬迁来泸城的老职工,技术骨干!他要是共产党,那二三兵工厂的绝大多数员工岂不都成了共产党?你看我陈梦雄这个少将厂长是不是共产党?!上面还有人说你郭军长通共是共产党呢!
陈梦雄这话,让郭尔桂一怔,连忙打断他的话:“老兄这话可不敢乱说!凡事都要讲证据,老兄你是不是共党,不能看像不像,而要凭事实证据说话。上面是曾有人怀疑我打过我的小报告,说我家徒四壁太清廉了,凭这点就诬蔑我是共党。你知道当时蒋总统是怎么说的?校长说娘希匹!难道我堂堂党国就不应该有清廉的人?!郭尔桂是国军将领和党政大员的楷模!”说毕,郭尔桂双脚一靠,作了个立正状。
陈梦雄镜片后翻了翻白眼,怒气中带着讥讽地继续道:“既然你郭军长郭司令都说了,判定一个人是不是共产党,要讲事实凭证据,那为什么还要枪杀老王?老王就是一个技术工人,他去书店,只是为了给我捎带一本养花种草的书籍,却被你们误抓冤杀了!还在这里枉谈讲证据!你知道吗?昨天厂里的工人得知老王几天前被你们冤杀的消息后,群情激愤,准备罢工进城游行示威呵!”
“枪杀老王的,不是我们,是保密局的特务!”郭尔桂听闻二三兵工厂的工人准备罢工进城游行示威,心中暗自吃惊,怕事态扩大,给罗熙之一干宪特警以口实,造成更大的流血事件,忙解释劝解道,“陈老兄请息怒。你所说的老王连同泸城十几个地下党一起被枪毙的事,真不是泸叙警司下令干的。你想,警司昨天才成立,我也是在成立会上从罗熙之作的《匪情通报》中才得知这件发生在三天前的事。当时我就很生气,责问罗熙之为什么不报告?罗熙之却说警司这不刚成立吗?以前捕杀共党,都是泸城保安司令部稽查处和警局的职责,从今往后,一切听命于警司郭司令的!我对他这阳奉阴违的话也没啥好说的,只能暗生闷气!不过老兄请放心,以后你那里但凡有事,可随时找我沟通,我帮你协调解决。技术工人可是国家的财富哦!抗战时期,二三兵工厂对国家的贡献很大嘛!至于你说的工人们准备罢工,开不开工生不生产,不属于泸叙警司的管辖权限,那是国防部和兵工署的事儿;但特殊时期,万万不可进城游行示威,以免宪特警滥用戡乱的名义,伤及无辜,使国家的财富白白消失。你是知道的,军统保密局那帮特务,可是杀人不眨眼的。”
“你是威胁我吗?”
“不是。是忠告。如果事态发展到不可掌控,授人以柄,就怕届时郭某不是坐视不管,而是无能为力啊!”
陈梦雄悻悻而去。
水涛喊报告进门的时候,郭尔桂正在电话里指责秦菲菲,说保密局泸城办事处对泸城站监管不力,枪毙共产党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报告?!甚至连无辜的技术工人也杀了?!秦菲菲那头说泸办事前根本不知道这事儿,都是罗专员所为,当然,捕杀共产党,罗专员有这个权力。郭尔桂怒斥道:狗屁权力!听着,以后枪毙共党,必须经过警司联席会议审理!你们保密局西南特区泸城办事处也不例外!说完,“啪”的一声将电话挂了。
“军座,罗专员他们还在隔院等着你开会呢。”水涛小心翼翼地提醒。
“什么狗屁联席会!”郭尔桂余怒未消,“不就是专门研究审理捕杀共产党嘛!这样滥杀无辜,怎么得了!格老子,不去了,让他们候着!”
水涛脸上挂着笑容说:“所以,军座不但这第一次联席会要出席主持,而且每月一次的例会,也务必请军座出席,以免他们大开杀戒,殃及无辜哦!”
听了这话,郭尔桂若有所思。是啊,对于这样一个专门针对捕杀共产党的联席会,他原本是不想当这个主席,也不想参加这样的会议的,怕不经意间沾上了共产党的血迹,将来说不清道不明。尽管他追求进步,追随共产主义信仰一二十年,可他至今还不是共产党员啊!他将这一想法密告他的老朋友,中共高层专门指派的他多年的单线联系人后,得到的回复是须当这个主席,这样才能尽可能地有效保护地下党组织和人员。郭尔桂这才以完成上级交办任务的心态接受了这一职务和工作。他之所以游说掉不在泸叙警备司令部设保密局稽查处,一是怕处于特务长期近身的监视下,影响甚至破坏自己将来的起义;二是他察觉到在七十二军,肯定有不少隐蔽的共产党活跃分子在暗中做兵运工作,甚或悄悄地在保护他,策应他。比如任晓光,比如眼前的这位军法处长水涛,就有可能是中共地下党员。如果设立稽查处,朝夕相处,这其中潜入军中的某位地下党,难免不会被嗅觉灵敏的保密局特务发现,那样就极有可能坏了大事!
见郭尔桂沉默不语,水涛又提醒道:“军座,还是开会去吧?”
郭尔桂挥挥手:“走,开会去。不能让那帮家伙乱来!”
郭尔桂在会上重申了今后警司对共产党的案子,需交由军法处去调查,必须查有确凿的铁的证据,才能处决。
这样,直至郭尔桂率部通电起义,不仅泸叙警备司令部从未杀过人,连军警团联合办事处也没再杀过人。
因为,军法处长水涛,其时为民盟成员,是中共暗中派来策动郭尔桂的。对郭尔桂的意见,他都支持!
5
尽管罗熙之的保安旅暨泸城保安司令部之稽查处和保密局泸城站动辄枪毙或活埋共产党员和进步人士的公开活动有所收敛,但其抓捕或暗杀共产党人和进步人士的行动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在这段山雨欲来的夏日,叛徒欧阳扶林带着袁腾岗等一帮行动队特务,活跃在泸城所辖的几个县里,密捕或诱捕泸城中心县委所属的来不及转移和没得到欧阳扶林叛变消息的地下党员,腥风血雨一时惊悚川南,激起了以泸城为中心的川南各路地下党组织的愤怒,——叛徒必须除掉!双手沾满共产党人鲜血的特务头子罗熙之必须除掉!泸城乃至川南最高军政长官、反动军阀郭尔桂必须除掉!
作为川江特委和川江游击队在泸城的负责人,周怀礼接到了上级的密令:须在最短的时间内,率川江游击队泸城武工队,将上述三名血债累累的反动分子铲除!以讨还血债,提振士气,确保我党在泸城,在川南地下组织的安全。
经过周密部署和详尽侦察,加上内线提供的情报,一场针对欧阳扶林等的锄奸除恶行动紧锣密鼓地暗中进行着。(未完待续)
作 家 简 介
冰春,本名邓忠义,泸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长篇小说《川江英雄》及诗歌、散文、短篇小说集和影视文学剧本多部。长篇小说《战将》获四川省第十三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散文《飞翔的燕子》入选教育部语文出版社九年制义务教育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初中语文);诗歌《山海关》、《母亲河》收入纪念改革开放三十周年四川文学作品选。作品曾获全国、省、市等奖项,有诗歌、散文、短篇小说、读书笔记收入50余种选本。现供职于泸州广播电视台,主任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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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编辑:李永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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